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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2015-06-12 15:11:00来源: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

  这时,陈四妮一边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马大爷走了,马大爷走了。”

  “大嫂你别慌,你说马大爷去了哪里?”

  “回他老家了,我怎么劝他,他死都不回来。”

  “你家去吧,我去找他。”

  潘丁紧追慢赶,总算把鸦二强行背回,从此,潘丁只要离开家门,都要把门锁上。

  在陈四妮的恳求下,潘丁开始为她收交尚欠的租金。租金数量不是太多,却是牵扯杨树根、杨树枝、杨树叶三兄弟。这三兄弟从小偷鸡摸狗,长大虽是安分了许多,却也不愿意吃半点的亏,为此,乡邻们暗地里都叫他们合适干。当初,合适干租种陈四妮家的地,鸡架子并不同意,只因这地与他家的地挨在一起,都怕种的庄稼被他家偷去,所以这块地没人敢去租种,只好让合适干以最低的租金租去。合适干种上最拔地力的高粱,却因一场腻虫子病大大减产。合适干没得到便宜反而倒贴了不少,就想抗租不交。老大树根觉得如一文不交,明年这地就租不成了,就在陈四妮的再三催促下交了一块大洋,剩下的就以手头无钱囤里无粮为由拖着不给,眼看到了腊月再不催交上来,一旦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这租金就要等到明年再说了。

  陈四妮软硬无法,潘丁说:“我去要要看,真不给的话,明年那块地就不让他们种了。”

  “不让他们种,别人也不敢租呀。”

  “别人不敢租我租。”

  “看你说的,你想种这块地给你好了,什么租不租的。”

  “那怎么成?”

  “我说成就成。”

  这天吃过早饭,潘丁肩背钱褡子,手拿着账本去了合适干家。正巧,三兄弟都在家,一看潘丁这身打扮知是讨债来了,一个个想躲,都被潘丁堵在院里:“三位兄弟,近来可好?”

  “你是……。”

  “我姓潘,是为我大嫂收租金来了。”

  “租金不是交了吗?”说这话的是树叶老三。

  潘丁没有理他:“请问谁是当家的?”

  “我们都当家。”

  “谁是杨树根?”

  “你找我大哥干什么?”

  三兄弟中已有两个搭话,从他三个表情中,潘丁判定这个默不作声的就是老大:“你就是杨树根吧,这样,兄弟,因你在租地契约上签的字,这租金就要给你要了。”

  “我不是交完了吗?”

  “这账本上的租金是大洋五块,你才交了一块,怎么说交完了呢?”

  “你不知道,庄稼都被腻虫子腻死了,你让我拿什么给你交啊?”

  “都腻死了吗?”

  “没都腻死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差多少?你当我不知道啊,你想赖是不是?”

  “谁想赖?”

  “自古道,欠债还钱。既然兄弟你不想耍赖,那就交吧,不然咱们还得去县城一趟。”

  “去县城干什么?”

  “吃官司呗。”

  “我又没过期限,你凭什么告我?”

  “期限是哪天?”

  “我不知道。”

  “那你看看你的契约。”

  “我不识字。”

  “你不识字我告诉你,契约上写的是当年秋后,现在是什么季节啦?按规矩,超过一天加一天的利,你都超了多少天啦?”

  “我不是不想交,我没钱交啊。”

  “这是你的事。我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还交不齐,可别怪给你过不去。告辞!”

  潘丁转身就走,刚出大门,杨树根追了上来:“大哥,再给减些吧。”

  “利都没给你算,还减什么?”

  “今年的确欠收啦,你不再减些我是没法交齐的。”

  “你想减多少?”

  “我想全减它。”

  “让你白种啊,不可能。”

  “那就再减一半吧。”

  “再减一半?那还有啊,不行,太多,我最多让你一块,这还得回去让大嫂同意才行。”

  回到家,潘丁把要账的情况一说,陈四妮觉得又有了进展:“这合适干都是些赖皮,能再要过来一块两块的那也不错。”

  “这就太便宜他们了。”

  “要说占便宜,订租金时他们就占了,这次是他们得寸进尺,还能占多少便宜,我也不好说。至于他们说遭腻虫子的事倒不是瞎话,就为这,我跟他们要账时就少了些底气,看他兄弟们恨不得吃了你的那个熊样,我一个妇道人家来什么的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不来,我都打算不要了,我想那几亩地宁愿卖掉也不再租给他们了。”

  “别泄气,真不行,咱就自己种。”

  转眼过了三天,潘丁又去了合适干家。老大杨树根见潘丁来了,一改往日斜眼看人的习惯,又是出门迎接,又是让座让水。

  潘丁不吃这一套,进屋便说:“拿来吧。”

  “拿多少?”

  “你说呢?”

  “一块。”

  “租金一共五块,你交了一块,加上我让你的一块,还有三块呢?”

  “我东借西借才借了一块。”

  “钱呢?”

  “由老二保管着呢。”

  “让他拿来。”

  “再交一块你同意啦?”

  “你先交上这一块再说吧。”

  “那得等老二回来啊。”

  “老二干什么去啦?”

  “一大早就被我舅叫去啦,说是一会儿就来,这都去了大半天了也该回来了,你喝碗水再等会儿吧。”

  潘丁耐着性子等着,杨树根说开话了:“潘大哥,听说你在外闯荡,去了不少地方,还给王大头收过租子?”

  潘丁知道他这是为拖延时间没话找话说。本来不想理他,一听他提起王大头,这心中之火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别提他,一窝子孬种王八蛋、地痞流氓二流子。”

  “哎哎哎,你骂谁不好,你怎么敢骂起他来啦?”

  “骂他还是轻的。”

  “你吃了豹子胆啦,怎么连王大头你也敢惹呀,我看在咱这片土地上除了老天爷,没人敢去惹呼他。”

  “老天爷,老天爷在哪里?”

  “你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老天爷让他长疮了。”

  潘丁想,这王大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老天爷就该睁睁眼,把他千刀万剐才好,于是说道:“长个疮算什么,应该天打五雷轰。”

  灰暗中,杨树根倒吸口气,心想,这潘丁竟敢恶毒咒骂王大头,他就不怕这些孬话传到他的耳朵里遭毒手吗?看来这个潘丁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我杨树根跟他斗还得要动动脑筋了。他镇定一下问道:“潘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白,能给王大头收租子的不是他的亲戚就是他的亲信,他这么看重你,你怎么恨起他来了?”

  “别胡扯了,你还是快办咱的正经事吧。”

  “我没胡扯,别人身上长个疮疼他几天就好了。可他长的疮开始只是个包,后来突然开了花,听说不疼也不痒,你说能是个好疮啊?”

  一听王大头长了恶疮,潘丁来了兴趣。他知道有一种叫作痈的疮,长到最后就像蜂窝一样,四面流脓,而且疼痛难忍,这种疮他在村里见过,但并没听说有长什么开花疮的,更没听说有长疮不疼的。他对杨树根的话怀疑起来:“你这是听谁说的啊?”

  “我姑。”

  “你姑?”

  “我姑夫就是王大头的管家啊,你们不是一块收过租子吗?”

  “收过,但还没有像你们这样耍赖的。”虽然潘丁听到王大头长了恶疮,心中突然宽敞了许多,但他并没忘记他这次来的目的。

  “我不是遭了腻虫子没钱吗。”

  “好啦,你看我来的时间不短了,老二放钱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快去拿出来吧。”

  “知道是知道,不是锁着的吗。”

  “钥匙呢?”

  “你看我说么唻,钥匙不是让老二拿着的吗。”

  “那你让老三去喊啊。”

  “老三这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不如这样,你再宽限几天,等我再凑够两块大洋一块给您送去好不好?”

  潘丁对于杨树根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的孬法这会儿正在领教着,他想,我就在这里等着,就不信你杨树枝杨树叶夜晚不回来睡觉:“你当我不知道啊,你们仨在给我藏老猫猴呢。”

  “哪里哪里,潘大哥已经让了一块大洋,也算给了面子,我应该知趣了。”

  “知趣就好。”

  潘丁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耐心等着。天黑时分,老三回来了,一进门就嚷嚷道:“大哥,做什么好吃的啦,快饿死我了。”

  杨树根推他出去在耳旁嘀咕几句,然后大声说道:“快去咱舅家把你二哥喊来。”

  支使走杨树叶,杨树根又回到屋里:“老三去叫啦。”

  潘丁说:“天这么黑,你没个亮啊?”

  杨树根哭起穷来:“你这可知道了吧,都是这几亩地没收成才害成俺称盐打油的钱都没有。”

  “那就摸黑吧。”

  “不不,我记得还有过年时剩的半截蜡烛藏在抽屉里呢。”

  “那就找出来,等老二来了再点。”

  杨树根摸出蜡烛,老二杨树枝进屋了:“怎么这么急,哪有天黑要账的?”

  杨树根说:“别说啦,快把那一块大洋给潘大哥吧。”

  杨树枝摸黑进屋:“大哥,是一块吧?”

  “就一块,想多,咱也没有啊。”

  杨树根点着蜡烛,又倒过来滴在破碗里两滴,然后再把蜡烛栽上。杨树枝走到烛光下,把银元递给杨树根,杨树根看看攥在了手心:“我在账簿上划个押吧。”

  “等交齐后再划押吧。”

  “那就在上面记上。”

  “钱还没给呢。”

  “少不了你的,你先记上再说。”

  “你又想耍赖不是?”

  “那能啊。”

  杨树根用手捏着银元凑近灯光又看了一眼,这才慢慢地放在桌上:“我把钱给你了,你记上吧。”

  潘丁把银元拾起又在账本上划了一道,他把银元放入钱褡刚出屋门,就听身后“扑”的一声,院子里漆黑一团。“还有两块,你也要抓紧交啊。”潘丁从钱褡子里摸出银元攥在手中,抛下句话离开这里。

  大街上偶有推碾的声音。潘丁急匆匆地走出村庄,虽然天色已晚,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他还是兴奋不已,毕竟他这次没有白跑。他要吸取上次遭劫的教训,用布包好银元放进内衣口袋,然后再用别针别好。夜幕中,他认准来路大步快走,突然,一块砖头飞来,潘丁的肩头遭到一击,接着又是一阵乱棍,潘丁躲闪不及,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等到爬起,肩头上的钱褡子已不知去向。

  这是潘丁第二次遭遇抢劫了。正是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潘丁走出杨家大门就把钱和账本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面。潘丁庆幸着身着棉袄没有伤着筋骨,庆幸着钱和账本都没有抢走。他一拐一瘸地走着,忽然什么声音传入耳朵:这是跑步的声音。这声音透过夜色越来越响,潘丁意识到,劫路人没占到便宜,一定是又追回来了。身上的疼痛让他跑不起来,他从路边摸到块石头想与劫路人斗斗,可又一想,家里还等着我,我又没有丢钱,何必与这种人纠缠呢。潘丁贴着地面趴在地头,看着这个人影手提棍棒一路小跑地过去,又松松垮垮地回来。潘丁没有理他,待他走远才又警惕地回到家里。

  陈四妮早就做好了饭菜,她先端去一些给鸦二,看着他吃完才把外门锁好去了街头,她想,潘兄弟该回来了。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就回到屋里发呆。天黑老大会儿了仍不见潘丁回来,她担心地又去了街头。夜幕中的一切都很模糊,“嗖嗖”地小西北风吹的她打了个寒颤,她又回到屋里,刚摸到板凳就听到了门响,潘丁终于家来了。

  陈四妮挑大灯头急忙迎出,拉着潘丁走进屋里,那个亲切劲就如久别亲人:“你可回来了。”

  潘丁坐下说道:“我这才明白什么叫穷凶极恶了。”

  “他们一定是难为你了。”

  “难为倒不怕,怕的是他明的不来来暗的。”潘丁掏出账本和钱交给四妮,继续说道:“让他一块还欠两块,我已给他说了,让他抓紧交齐。”

  “能交齐更好,真交不齐,咱也不跟他玩命。”

  陈四妮把热好的饭菜端到桌上,潘丁问:“马大爷吃了吗?”

  “吃了。”

  “你呢?”

  “我也吃了。趁热你快吃吧,这里有酒,你自己倒吧。我睏得有点睁不开眼了,我去迷糊会儿。”

  “大嫂,你先别走。……听人说,王大头长大疮啦。”

  “长死他才好哩。”陈四妮说着钻进了东间。

  潘丁兴奋地一边喝酒一边琢磨着路上被劫的事,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很像是老三杨树叶干的,不然的话,除了他弟兄仨,有谁还知道我的钱褡子中有钱呢?潘丁喝着想着,不知不觉中,一瓶老白干进了肚里,直喝得他饭还没来得及吃就一头醉倒在桌子旁边。

  陈四妮一觉醒来见潘丁醉成这样,就想喊醒他吃点饭回去睡觉,可她“兄弟兄弟”地喊了几声也不见醒来,只好背着他回家。陈四妮身材弱小,背着这么个大男人实在吃力,还没出门便改变了主意。她把潘丁背到自己的床上,给他脱去鞋子棉衣,钻入被窝就把他搂进了怀里。

  很长时间他没有同男人睡在一起了,如今,曾经的羡慕化为现实,她多么期待这个时候能与他亲热一番。黑暗中,她欠起上身,尽管她厌恶酒气,她还是轻轻地亲吻下去,毕竟这是一张她所喜欢的男人脸,是她所亲吻的第三个男人的脸。多少天了,她一直对他怀有一种愧疚的心情,她想报答他,甘愿伺候他一辈子,但她也清楚自己没那个资格得到他。这时,她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怀中,他那健壮的肌肉宽宽的臂膀都是她前面那两个男人所没有的,她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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