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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2 15:26:00来源: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

  潘丁兴奋地站在井口一样的墓口边上,探着身子望着垂直的墓道,墓口只能上下一人,除了墓口用石头砌着,整个墓道全由青砖砌成,墓道很深,越是深处空间越大。地面上的葛条有十几根耷拉到墓道下面,潘丁伸手一提,借着光线看向墓底,几块大砖依然靠墙摞在那里,心想,这赵广命够大的,如果没有这几根葛条正巧耷拉下去,任他本事再大也是很难爬上来的。他审视着这座油篓墓的深度以及从油篓墓墓口到那棵最近的橡子树之间的距离,思考着下去上来的办法。这时,从远处传来喊叫的声音,这是看林的来了。

  潘丁怕惹出麻烦,急忙从原路返回。他下意识地摸摸从赵广家借来的钱重新回到药铺,药掌柜正在吃饭,见潘丁进门,放下饭碗迎了上来:“潘先生是来取药的吧?”潘丁点头称是,一手付钱一手接药,急匆匆地回到家中。

  夜深了,潘丁翻来复去地睡不着觉,老婆问他是否喝汤药喝得难受啊?潘丁说不是。再问他时,潘丁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你看窗外月亮那么大,咱们起床,你跟我去一趟孔林。”

  “去孔林干啥?”

  “你不要问了,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你到底想去干什么呀?你不知道那是埋死人的地方啊?”

  “谁不知道?正是因为埋死人的地方才可能有好东西呢。”

  “我害怕,我不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

  潘丁已经下床穿好衣服,他从门后找出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又找出火媒子、火石、火镰和一支蜡烛,正要开门,老婆披着衣服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绳子:“你这是干什么?虽说咱没个孩子,也不至于去寻短见呀!”

  潘丁上身一晃:“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是去看看那个油篓墓里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老婆放下心来,带点哭腔的松开手问道:“是广兄弟对你说的啊?”

  潘丁说:“是他无意间说出来的。”接着他便将白天两人的谈话和他联想到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瞎子碰铛铛,碰着喝二两。有枣无枣咱去打它一杆。”

  尽管老婆怕去孔林这个鬼地方,就在潘丁走出门时,还是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还是跟你去吧。”

  潘丁的妻子姓夏,因她娘把她生在了一棵九月菊下,所以她娘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夏菊。夏菊虽有一个好身段,可脸蛋长得黑点。潘丁家穷,父亲又早亡,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却又在一个晚上得急症死去。夏菊不嫌潘丁贫穷,甘心嫁给了他,小两口夫唱妇随恩恩爱爱,生活过得还算舒心。

  初冬的月光寒气逼人,夏菊紧跟着潘丁一路小跑地走着,脚下的小路光光,周围的土地光光。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在夏菊眼里就像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而在潘丁看来,这是天公作美,预示着一个金银世界将会展现在眼前,用不尽花不完,又见一只兔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跳动了几下,这下潘丁更乐了,他判定在那个油篓墓中一定藏有元宝,入了迷的心窍让他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竟然忘记后面还有他老婆跟着而一路小跑起来。开始夏菊还能跟上,跑了一会儿,夏菊渐渐地喘开了粗气:“喂,你慢点呀,我跑不动了。”

  听到喊声,潘丁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住脚步站在那里回过头去骂了一句:“真是没用。”他见老婆跟了上来,转身继续向前,只是脚下不再那么急了。

  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坡野在沉睡,村庄在沉睡,前面的一座城池也在沉睡,这城池就是曲阜的明故城了。潘丁借着月光望去,朦胧下的明故城墙就像一座小山连绵起伏地挡在前面,白蒙蒙的雾气从城墙根下的护城河中缓缓地溢出,将看不到头的这座老城墙轻轻地托向空中,犹如云雾中的仙山忽隐忽现。潘丁进城不知道有多少次来过这里,但都是大白天,能在夜色月明的时候来看一眼这座城池,实在是太难得了。潘丁心情兴奋着,但他没兴趣欣赏眼前这一如梦如幻的景致,看见老婆跟了上来,绕过西门,不一会儿来到孔林墙附近。

  潘丁站在林墙根下,重新背好那捆绳索,借着已被磨出的凹洼地方,伸手攀上墙沿。一阵阵的夜猫子声就像断奶哭叫的孩子从孔林中传来,潘丁顿觉毛骨悚然,已经上去的身体从墙上滑下,夏菊吓了一跳,她本能的上前欲接,潘丁的身体却垂直地悬在了墙上。潘丁两手死死地抠住墙头上的砖沿,稍作镇定,便将胳膊用力一拉,随之纵起身体,猛地将右脚抬起紧紧地勾在了墙沿的上面,再使出一个鲤鱼挺肚的动作顺势翻上了墙头,夏菊松了口气,就被潘丁生拉硬拽地提了上去。

  夏菊长这么大从未爬过高墙,她骑在林墙上心中打起颤来,又看到孔林内树木森森,近处坟头起伏,远处黑咕隆咚,又听风吹如哨,鸟兽怪叫,只吓得魂不附体,脑子一片空白。她害怕孔林,可她嘴巴已不听使唤,突然一阵眩晕,竟从墙上滚落下来。潘丁看得清楚,急忙伸手去抓,不料夏菊急速坠落,虽然抓住了衣角,却没能阻住夏菊滚落的速度,相反,他却被夏菊牵带下来。潘丁落在了身上背着的绳索上面,身体并无大碍,而夏菊却是嘴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潘丁的头“懵”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爬向夏菊,将她抱在怀中,见脸上有血,一时心慌地不知如何是好:“菊……菊……。”潘丁悲伤地喊着,这是他轻意不喊的乳名:“菊,你醒醒,”潘丁的心中充满着愧疚,他沙哑着嗓门连摇带晃地喊着:“你醒醒,菊,咱们不去了,咱们回家。菊,你醒醒,咱们回家……。”声音中充满着一个男人对他心爱女人的疼爱,展现着一颗膨胀的心在遇到危险时才会消解下来的情景。

  潘丁这时清醒下来,他后悔自己鬼迷心窍,事没办成,却把老婆害成了这样。他见老婆昏迷不醒,环顾四周,坡野茫茫,只有林南村离这儿不远,他背起老婆想去敲开寨门然后再到赵广家里。他只想着救醒老婆,也顾不上脚下的深浅,一手挽绳,一手托住背上的老婆。他飞快地跑着,突然,背上动了一下,又听一声长长地叹息。潘丁一阵惊喜,转过脸来问道:“菊,你醒了吗?”

  夏菊有气无力地说道:“让我下来吧。”

  潘丁放下夏菊,铺好绳团,扶她坐在了上面。潘丁从内衣上撕下一只口袋,轻轻地擦着夏菊脸上的血迹,夏菊伸手阻止:“不用,只是抢破了点皮,没事。”夏菊紧紧抓住潘丁的两手继续说道:“我害怕死了,咱们不要再去了,我们回家吧。”

  潘丁见老婆摔成这样,去古墓寻宝的强烈愿望已被冲的烟消云散,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回孔林了,他要背着夏菊进城找医生去,夏菊说什么也不同意。潘丁说:“那就去广兄弟家吧,等到天明咱再去找大夫。”

  夏菊摸了摸脸上的创伤说:“你是让我去丢人呀?”

  潘丁想想也是,半夜三更的,自己和老婆都这么狼狈,见了人家怎么说呢?可又一想,老婆真要摔坏骨头或摔伤内脏那可怎么办呢,他让老婆站起来看看。夏菊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她被潘丁慢慢扶起,原地走了几步,说:“就是头摔的有点疼,脸也抢得火辣辣的,胳膊腿什么的都不碍事。”

  看着老婆上下肢活动自由,刚才的负罪感马上淡化了许多,孔林墙那边的那座油篓古墓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想,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又是夜深月明的好时刻,现在不去看个究竟,更待何时?于是对夏菊说:“你没有伤筋动骨我就放心了。既然你没出大事,我想我还要去看一下,反正也不远,过去墙就是,你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一会儿就来。”

  夏菊紧紧地抓住潘丁:“你别去了,咱回家吧。”

  “不行,咱不能白跑。”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害怕,我看今天就算啦,还是改天再说吧。”

  “怕怕怕,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啊?我说你这么大的一个人,到底怕个什么劲呢?听我的,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这时的潘丁想发横财的念头又重新占了上风,不论老婆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回家也是穷,既然都来到了这里,不去碰碰运气那不是憨吗?”

  潘丁挣脱了老婆的纠缠,抱起地上的绳子转身就走。夏菊哭了,潘丁不理,夏菊只好快步跟上,潘丁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这样,真不该让你来。”

  夏菊没了办法,她知道丈夫的脾气,再看看眼前的孔林,如果不让丈夫进去看看,他是不会死心的,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要小心了,快去快回。”

  潘丁一改他对老婆的生硬态度:“这就对了,好好地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我进去看它一看,也算没白忙活。”说着,放下绳团,脱下身上的衬衣递给了夏菊,嘱咐道:“你把它顶在头上,遮住你那个破脸,别受了风寒。”

  尽管潘丁的话不太好听,可是夏菊听了却很高兴,她感觉到了丈夫的疼爱,她觉得有股暖流涌遍了全身。丈夫疼爱自己,她更疼爱丈夫,她要把丈夫脱下的衣服重新给他穿上,潘丁火了:“你净给我啰嗦个屁呢,我让你遮住你就遮住。”随之把衬衣扔向夏菊,夏菊只好接住,她要把潘丁送过墙去,潘丁再次瞪起双眼:“说我一个人能行,我就能行,你再啰嗦下去,就要天明了。”

  夏菊不再吭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看着潘丁爬上孔林墙头,又像一团黑影翻墙而去。她慢慢地张开丈夫的衬衣轻轻地蒙在头上,丈夫身上的余温通过衬衣烘烤着她那个冰凉剌疼的脸蛋,心里一阵舒服,只是这种舒服转瞬即逝,她的心再次收紧,她想象着丈夫的去向,牵挂着丈夫的安危,嘴里不停地祈祷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时间过得很慢,夏菊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起来,她忘记了脸上的疼痛,盼望着丈夫能快点从墙头上露面。她望着盼着,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月亮,在蓝蓝的夜空中雪白锃亮。她想象着丈夫已顺着绳索下到墓底,在那支蜡烛的照耀下,洞中一罐罐月色一样的元宝都摆在那里,丈夫只提了一罐攀绳而上,爬出墓口正向这边走来。这时,夜风小了许多,她身不由己地向着孔林墙根走去,除了夜猫子的叫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传来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夜太静了,夏菊身上起着鸡皮疙瘩,她不敢再往前一步。

  林南村传来了一声鸡叫,一只鸡叫过另一只鸡跟上,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响遍全村,令人窒息的空气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地上一阵热闹,很快又没了动静。

  “鸡都叫头遍了,怎么还不回来呀?”夏菊望了一眼潘丁爬墙的地方,又看看那堵长长的南墙,蜿蜒崎岖,活像一条巨大的蟒蛇横卧在岗子上面。夏菊睁大着双眼仔细辨认着墙头上的黑影,黑影高高低低,如排列在墙头上的士兵,那是孔林中的树梢。

  夏菊翘首望着,突然,远处有个黑影正从林墙的另一个方向朝这边走来。黑影越来越近,夏菊正想躲避,有个声音传了过来:“白忙活一夜。”

  夏菊听出是丈夫说话,一个箭步迎了过去:“我以为是谁呢,可把我吓坏了,你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过墙啊?”夏菊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胳膊,生怕他再离开自己,一夜的惊吓这才露出点笑容。

  潘丁任她抱着,他心里明白,今晚真是难为她了。夏菊从头上取下丈夫的衬衣帮他穿上,见他默不作声,猜测着他没有弄到什么,安慰道:“俗话说,天赐颜回一锭金,外财不发命穷人。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要比你找到个金山银山都强。”

  潘丁摇了摇头:“别说金山银山了,哪怕是能有一堆破铜烂锡也好。”说着,他缓慢地伸开右手继续说道:“只捡到这个熊玩意儿。”

  “是个什么?”

  “看样子是块铁。”

  “让我看看。”

  夏菊伸手接过,觉得手中猛地一沉,“唉呀”一声,东西差点滑落。

  这东西长形见方,角楞分明,用手抚摸,似很光滑,经月光一照,虽然漆黑却余光闪闪。

  “拿回家去当个砧子吧,你看咱家的堂屋门砧让你砸的。这下好了,以后再砸个什么东西也有垫头了。不错,总算没有白来。”

  “这玩意儿洞里还有不少呢,我看着没大用处就只拿了一个。”

  “有一个就行,多了也没大用,即不当吃又不当喝的。”

  “不是,我是说那些个都在那堆骨头里头,怪瘆人的。”

  夏菊一听这东西是从骨头里面捡的,“哎哟”一声,连忙递给了潘丁。

  潘丁月夜去孔林掏宝,去时兴致冲冲,回时垂头丧气。夏菊紧跟在潘丁的后面,偶遇挑担撅篓的行人,总要用手遮一下脸部。天色虽已大亮,可是村里的人大都没有起床。

  一整夜的精神紧张早把他俩折腾得筋疲力尽,一进家门,便懒地擦洗手脸就一头一个地倒在了床上。夏菊心中有事,躺了会儿又马上起来。她对着镜子用湿布擦净脸上的血迹,包好受伤的前额,走进厨房把汤药温热,喊醒潘丁让他喝下。

  这几天,潘丁进城又抓了三付药,他遵从大夫的嘱咐,不着凉,不吃辣,不给老婆亲热,一门心思地攒着精力,只想着一炮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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